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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青山第二十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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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安坊

从永安坊穿过,便能最快回到宫门,而永安坊也是长安城中文人雅士最爱来的地方。

青石铺道,两侧是各色卖笔墨纸砚的铺子,纱纸遮窗,墨香四溢,更有文秀的郎君们携着书卷结伴而行,姿态翩翩。

只是此刻,郎君们却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一斗篷披身的姑娘身上。

只见她湘色绒裙潋滟飞扬,三千青丝挽罗髻,粉面玉腮,明眸皎皎动人,眉心娇软宛若三月芳菲。恍然间抬眸,叫你不知觉想起繁花似锦的海棠,清丽无双。

不过此刻是落雨的海棠。

姑娘提裙从街坊上掠过,虽步履轻盈,但神色沉重,正是倒霉小公主萧灵初。

有书生瞧她瞧得失去了仪态,目光呆滞,紧紧随她而去。

灵初顿步,瞪他一眼:“看什么看。”

书生心头微颤,却觉得方才那惊鸿一眼显得她愈发明眸皓齿,娇软动人。美眸中虽盛着浅浅的怒意,却并不惹人恼,让你更想捧她、哄她、盼她一笑。

“这般娇贵的姑娘,谁惹了她生气?”书生失魂落魄,喃喃自语。

穿过了永安坊,便还剩下怀安坊、盛安坊、舞安坊等等等等等等等等……灵初已愁眉苦脸地走了一刻钟,心中更加痛恨起随随便便与谢微打赌的自己来。

倒霉时就该闭上嘴,好好做人才是。

一道暗影从墙上掠下来,一黑衣佩剑的男子恭敬地半跪在灵初跟前。其剑上有雪色暗纹,若有人识得,便知这是慎刑司的人。

灵初抬眸,见是沈彻。

沈彻乃是慎刑司三卫之一的统领,自从灵初在灵隐寺出事后,萧景凌便将他任命为灵初的暗卫,以护她周全。

只见沈彻神色端肃,沉声同灵初道:“殿下,那谢微已经回府去了,无人得知殿下与他的赌约,殿下还是坐上马车回宫去吧。”

“无人得知?那你是如何知晓的。”灵初仍在气中,驳了他一句。

“……”沈彻一顿,他是灵初的暗卫,自然是掩去身形跟在灵初身侧,故而方才灵初与谢微争执之事,沈彻也知道个七七八八。

“属下效忠殿下,绝不将此事告知他人。”

“算了罢……”灵初眼波一瞥,语气幽幽:“我言出必行,愿赌服输!绝不是那种表面一套,背地里又是一套的人!”

说罢,抬脚越过沈彻继续走。

沈彻无奈,翻身飞上墙头跟着她。

正逢隆冬时节,明明寒风凛冽入骨,灵初却走得双颊温热。好在她不是那些体态娇弱的闺秀,不然只怕早得累得趴下。

然……然而还是好远啊,长安城什么时候这般大了呢。

灵初叹了口气,驻足望天。

“公主。”身后传来一声低语。

“沈彻。”灵初头也不回,仍倔强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色,提袖扇了扇风道:“你别再劝我了,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才犯下了蠢事。等我把这路走完,来日才能长个教训。”

身后之人沉默下来。

灵初就要抬步继续走,却隐隐觉得何处不太对,她一顿,沈彻的声音并不像这般清雅。

她缓缓地回身,却见墨衣在身的公子正朝自己作礼,眉目如远山般悠然,隐有温和笑意:“公主,是臣。”

是陆昭!

灵初心中一惊,然后不知想到什么,沉下脸来,对陆昭的见礼置若罔闻,蓦地回过了头,抬脚便走。

陆昭心中笑叹一声,无奈跟在了她身侧。

二人沉默地相伴而行,灵初心乱如麻:为何陆昭出现在此?难道陆昭知晓她正与他置气吗?他又不是长了千里眼,如何得知……

她抬眸瞟了陆昭一眼。

陆昭察觉,垂眸轻笑着与她问道:“公主可是要回宫去?”

灵初一哑,端着神色:“与陆大人无关。”

似是斟酌几分,陆昭却低声笑道:“恰好臣亦要入宫拜见圣上,可否与公主同行?”

灵初闷闷道:“陆大人要入宫,坐马车便是。”

跟着她做什么……

陆昭神情自若,敛声温和道:“公主说得在理,待臣去唤了马车来,公主与臣共乘车入宫可好。”

灵初心中一咯噔,默默地别开了目光,语气泛酸:“我今日不想坐马车,陆大人快走罢,免得耽误了时辰,快走快走。”

她怕陆昭再不走,自己便难以忍住心中苦恼,质问起他来,落得个难堪的下场。

“无妨。”陆昭却随意道:“既然公主不想坐马车,那便不坐,臣与公主一起走回去。”

灵初望天:“……你好烦。”

说罢,拢起斗篷遮去半张脸,一言不发地抬脚往前走。

被她斥责,陆昭却也不恼,垂眸一笑,仍无言地跟了上去。灵初心事重重,陆昭不善言辞,两人一路不语,默默地又行了半刻钟。

风霜不知人心事,长安城青石巷深。

已不再纠结陆昭为何出现在此,灵初心中却满是惆怅——为何陆昭不说话呢?若是他能多说一句,告知她与那柳姑娘相见的缘由,又该多好啊。

可……可陆昭又为何要与她解释呢?

“公主……”陆昭突然出声唤灵初。

灵初突然抬腕捂住耳畔,睫毛轻颤:“不许说话!我不想听你说话!”

她心中明了,怕陆昭当真说他与柳梦依情投意合,郎情妾意,若是那般,她又该以何种模样祝愿他?或许……或许灵初做不到。

见她一副闭耳不听的模样,陆昭无奈地挪开她的手腕,轻笑道:“……公主走错路了。”

灵初迷茫:“啊?”

陆昭低笑,轻握着她的皓腕指了指左侧,悠悠道:“你看,该走那边才是,若是照公主的路走,只怕我们走个三天三夜也走不到宫门。”

说罢,察觉到什么,陆昭敛眉轻轻拭了拭她细腻温热的掌心,试图拭去那因紧扣指尖而留下的浅痕。

陆昭的指腹微凉,暗冽的竹香萦绕在他身侧,叫人心跳脸红。惆怅之意莫名浮起,灵初默默地抽回了手,低声道: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
她转身,听话地沿着陆昭指的路走去。

见她似乎平静许多,陆昭微微松下一口气来。二人正好行到胡同巷中,青石路只一丈宽,此处又大多是长安城中富贵人家们置办的宅子,很是僻静。

“咳……”走着走着,陆昭突然低掩嘴角,状若虚弱地轻声咳嗽。

灵初耳朵一动,想起山崖下他的旧疾来,却仍一言不发,只往前走。

许是走得久了,陆昭又咳了一声。

灵初忍不住问:“你怎么了?”

陆昭摆摆手,面容似雪,朝她淡笑道:“无妨,只是伤寒未愈,不敢耽误公主时间,我们继续走吧。”

伤寒未愈?可瞧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,若是又昏迷可如何是好。灵初没再挪动脚步,离陆昭几步远,倚靠着青墙不自在道:“我累了,想歇歇。”

陆昭却神色自若地接过话来:“公主累了?若是如此,可要进屋一坐。”

灵初愣了愣,瞧了眼这陌生的深巷,云里雾里地问:“哪里有屋舍可坐?”

陆昭却笑一声,领着她往前几步,道:“臣曾在此处置办有一宅子,若公主不嫌,便进来歇息一刻罢。”

灵初懵然:这般巧?

然而还未待她反应,陆昭已携她来至一暗青色木门的府邸前。府门紧闭,静若幽地,只见陆昭似随意般抬手轻扣三声,很快,门后传来微响。

府门轻轻推开,一面容端正的管事立在门后,就要朝陆昭恭敬行礼:“大人……”然而管事无意一瞥,却又瞧见陆昭身后的灵初,他顿时目露错愕,心中掀起滔天巨浪。

长安城少有人知,此处是大人悄悄置下的宅子。他守着已有七八年,从未见过外人,更何况是个这般妍丽的小姑娘……

真真不可思议。

陆昭面不改色,淡淡吩咐他:“去居远阁。”

“是。”管事连忙应下,压下心事,为他二人让开了路。

待入了居远阁,陆昭摒退了管事,又亲自为灵初斟来一杯雪上松。灵初接过抿了一口,雪上松是大渊的名茶,有清心宜人,去劳养气之效。

灵初捧着茶盏,却想:分明上一刻她还满心悲愤地要走回宫门,怎现在就和害得她输了赌约的罪魁祸首坐下饮茶了呢?

两人隔案而坐,陆昭只见灵初素手捂着茶盏,似雪般的妍丽面容隐在如锦缎的发间,她难得沉默,愈发温婉。

他心中微动,道:“前几日公主赠臣生辰之礼,臣却无以为报。思来想去,特地寻来此物以报公主恩情,望公主收下。”

说罢,从墨色的袖中摸出一枚玉盒来递到灵初面前。

灵初一僵,想起他们前几日的争执,幽幽道:“不必了,我只是心怀愧疚才赠陆大人礼,哪里值得陆大人挂念。”

陆昭一笑,温声:“即便公主是愧疚,也是臣三生有幸……是臣不知好歹,才辜负了公主一番好意,恳请公主收下此物,宽恕臣之过错。”

许是无意,他话语间微微俯身,却让灵初瞧见他腰间坠着一枚如意玉佩,只见那玉佩莹莹结有罗缨,正是她亲自刻的那枚。

陆昭体质寒凉,灵初便从宫中寻来稀少的暖玉替他刻了这枚玉佩。只是她手艺笨拙,虽将暖玉刻成了形,但仍略显粗糙……可陆昭却珍重地将它佩在腰间,随身携带。

灵初不争气地想:她一点也不生陆昭的气了。

心中砰砰作响,灵初接过陆昭手中的玉盒,仪态却倨傲得很:“既然陆大人执意要送,我便收下吧。”

陆昭温和一笑。

灵初瞧了眼玉盒,却抬眸问他:“这上面挂了把锁,我要如何打开?”

怎就将这锁给忘了。

陆昭失笑,接过那玉盒来。锁的钥匙倒是存着,只是如今应该在陆府的宝库中,若要回去取,颇为耗时。

他斟酌片刻,却泰然自若在玉盒上抬手击落,只见倾刻间,玉盒便如尘埃般碎开,一枚银光如月的镯子便被轻易取了出来。

灵初:“……”

陆昭举止温和地将银镯递到灵初面前。

灵初警惕地盯着他:“陆大人……你当真风寒未愈?”

她瞧他现在眼明手捷,身手利落,可没有半分方才那弱不禁风,体态虚弱的模样。

陆昭神色一顿,抬手举袖:“咳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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