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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三十三章 就好像天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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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漠北。秋日风卷大地,衰草原上日照如暮。

  边歆对此地自然景致相当喜爱,虽然远不及东南色彩鲜艳,但四方平野让人望之心胸宽阔。然而她发觉张单立的心情却是一天天沉重下去。

  虽然义体人的情绪没法从脸上看出来,老前辈端正大气的言行都和往常一致,但她发现张单立越来越不愿意留在驾驶舱,反倒常常站在车顶遥望天空。那里有什么叫他十分在意的事物,边歆跟着眺望,却只看到高空翻卷的云霭。

  她又想起张单立所说的,地震、海啸这样的自然灾害,据说在发生这样的灾难前,一些动物会表现出异常的焦躁,蜜蜂离巢,狗群夜吠。此时的张单立是不是也预感到了什么呢?

  这种隐忧在某一天达到了极致,张单立突然在边歆吃饭时通知她,从今天开始,她就不必再继续训练了。饮食都在车里,他们需要全速前进。

  边歆没有问为什么,张单立也没有解释,他似乎是想要解释的,但最终也只是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。

  地震来临前,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奔命。在茫茫漠北,马力开足的战车,像是水面打漂的石片,要从滔天的大浪下逃走。

  计划路线是从地处东南的远平城邦一路向北到白令海峡,渡海登陆东洲,随后南下。

  边歆提出建议,假如真的赶时间,不如直接去游荡者的城市里窃取一辆飞机,直奔东洲。

  这个计划其实相当有可行性,他们都是非常之人,哪怕没有机场用于降落,直接迫降,或者跳机也就是了,等到了黄石城邦,把那位吴江载同志接出来,再偷一架飞机,照葫芦画瓢,往返洲际,用不到一天的辰光。

  选择走陆路这样的笨办法,有好处也有坏处,但如今似乎已经很不合时宜。边歆不懂张单立这颗电子的大脑里在思考什么,不过他总是有自己的道理。如果他觉得有向边歆解释的必要,那么肯定不会隐瞒,如果他保持沉默,那只能说明,不论他是否解释,某一件大事已经发生了,而且是如天灾一样不可阻挡。

  ……

  木连盯着屏幕里的调查报告,来回翻页了几次,心里对城邦政府的腐败堕落更多了一些认知。同时他也了解边歆的一些过往。

  当初边歆父母走投无路,于是就把边歆暂时托付给城邦的福利院照看,随后不久,边歆就被挑去参加了基因改造实验,而福利院给边歆父母的解释是参加特殊人才计划,每个月还额外补贴他们一笔钱,这笔汇款让边歆父母走出困境。在生出边歆前,这对夫妻已经养育有一个孩子,算是边歆的兄长,当初他们宁可让年幼的边歆被送去福利院,也舍不得与这个长子分开,只是在颠沛流离的生活里,这个孩子不幸病逝。等夫妻的生活水平好转,他们就去福利院把边歆接了回来,这时候,她的改造已经完成,身体变得苍白,是典型的白化性状。

  这样的家庭悲剧,本不应该在民联体的大地上发生,边歆的经历可以说是幸运,但还有无数的苦难在上演,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边歆这样好运气。更多陷于原生家庭带来的压迫的孩子,他们的思想难以从社会巨构的影子下逃出去,要让他们明白真理,实在是很难了。而木连这样生长在全盛时期的民联体的孩子,从小就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,人是独立而自由的,家庭社会一类的牵绊,只是虚构。

  木连在远平城做的演讲里,就提到要恢复学城制度,由集体负担全民教育生养的成本。这个提议引来热议也有许多,民调显示,大约是有六成的支持度的。

  眼看着世界线合并的日期一天天临近,木连知道,自己许下的这些承诺,大多不可能完成。不是他不想去做,也不是他昧着良心欺骗。面对天灾,假如避无可避,已知晓一个末日的约定,就如死亡一样既定的结局,或许吃好喝好,做好日常的每一件事情反倒最稳妥。何况,除了木连还有谁能直面这宙光的洪流呢。既然民众对此总归一无所知,他也没必要闹得人心惶惶。

  头一件要事却是统计公民档案,逆推世界震荡原点。这些不需要木连如何操心,荣绒会把这些麻烦事解决的,乌托邦之心在手,就仿佛掌握了人类社会最高的权柄,近乎无所不能。

  木连与乌托邦之心相比,像一个吉祥物。但木连心里清楚,自己总有一天要面对一个事实,即乌托邦之心的堕化。他手里,张单立托付给他的黑刃,就是为了刺破心脏,湮灭那虚空中的电子幽魂而准备的。

  经历了这许多,他虽然还未摸清世界线震荡的来龙去脉,但心里大约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想的。

  民联体内部一直有两股对抗的势力,一方是代表统治者的官僚集团,可称其为保守派,另一方则是代表革新力量的激进派。保守派遵从密契委宗旨,意图通过抹消虚空的记录以减少它对现世的感召力,以免民众遭受梦魇的侵袭,激进派则选择拥抱虚空,试图让人类主动适应虚空,这个过程里牺牲却是难免的。

  按理说,保守派继承法统,激进派滥杀无辜,二者相持,总该是保守派大获全胜。但事实如此,激进派步步紧逼,今天一小胜,明日一大胜,眼看就是席卷全球,再造寰宇的气势。木连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,他知道这一怪现状必有其历史根源在背后运作。

  他心里大约能猜出几分,无非保守派本性残酷,以剥削为业,又不思进取,导致阶级矛盾激化,失去民心。而激进派虽然行事风格恐怖无情,但掌握先进生产力,还扯出边宁领袖的大旗,既能符合民众利益,又有强大的动员能力,他们要推翻保守派,遇到的阻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巨大。

  木连把自己的所有疑惑不解以及个人想法,都与乌托邦之心里的荣绒同志叙说。

  “当初在鼓山,边宁自信地和我说,他们能解决一切不公,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,我就问他,如何处理官僚。你知道当时他怎么说吗?”

  “边宁领袖提出过,实事求是,群众……”

  “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道理,我也不是让你把这几句话奉为圭臬,抱着几本书来回啃,要么变成酸腐学究,要么就是冠冕堂皇的学阀。我要告诉你的,是真理。”

  “您请说。”

  “当时我问他这句话的时候,边宁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没办法改变。不管是什么主义,什么社会结构,总有决策者与被决策者,总有统治阶级。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里,都会有强弱长幼次序之分,何况是一个庞大的社会机器呢?他当初只是不死心地逞强,对我说,总有办法解决的。他的办法是什么?搞民自社,搞去中心化,成了吗?你在学城里长大,民联体最干净的地方,依旧见识过一些丑闻。把希望寄托给人的意志力和能动性,是不可行的。”

  木连没有反驳,这些话不必荣绒说,他自己也明白,领袖虽强,终究败给了历史的潮涛,他的理论虽好,可也没阻止民联体内部结构性的腐败。

  “我也罢,边宁也罢,我们之所以能成事,只是恰恰扮演了历史规律的工具而已。没了我,还有别的英杰,没了边宁,自然会出现新的领袖。或早或晚罢了。莫要把目光放在我们这些随波逐流的可怜人身上,多看看那无边星火诞生的草原。百年之后,与百年之前,历史又走完一个圈,正要往前进一大步了,只是究竟等待人民的,是共和的光辉,还是虚空的恶鬼,我看不清。”

  “假如没有边宁领袖和您的个人能力,革命道路上会走更多弯路,而你们一代人就做完了几代人的工作,功不可没。”木连说的是真心话。

  荣绒也很平静地说着真心话,“我们的能力越强,历史的惯性也越强,任凭我们百千拳打过去,依旧不能扭转局势,这只是更加证明我们一无是处。凭边宁的力量,凭我的智慧,还是把这个世界搞得乱糟糟的,历史是个大肚汉,你朝他打一拳,他是笑呵呵的,朝他打千百拳,他还是从容不迫。就好像……”

  木连低声说:“就好像天灾一样。”

  ……

  张单立和边歆如今闲着无事,除了授课学习,也就是谈天说地。这两个人年岁相差百余,性格倒是很合得来。一个是没有架子,一个是天性开朗,一旦聊起来,能絮絮叨叨吵吵闹闹两三个小时。

  “话说起来,那天你怎么突然蹦出来一句不是父母亲生,你平时脑子里就在想这个吗?”

  边歆一听这话,哪怕她最会说白烂话,也有些羞耻惭愧,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我当时就是想,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,哪个不得有个离奇的身世背景……其实我觉得木连就很像啊,他的父母根本就不是普普通通的工人,身份是伪装出来的,背地里肯定很有权势的。”

  “你为什么不早点说!”张单立突然斥责起边歆,“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?”

  边歆的思维仍旧没有从臆想里跳出来,心情是一惊一乍,又马上心领神会一样觉得自己明白张单立为何紧张,她就说,“这些是我在远平调查出来的啊,木连的父母根本没有在远平打工,每个月给他汇款的账户是远平一个普通妇女办理的。她是和一个奇怪的打伞的人做了交易。我只知道这些,后续还没来得及跟进,邪眼学社的人就打进来了。”

  张单立啊呀一声,大力拍打着铁脑壳,“你这小同志!你这小同志!真耽误正事!你不知道木连身份特殊……”

  边歆很兴奋地表示,“我知道他身份很特殊啊!”

  张单立的声音马上和缓下来,“哦?他把自己的来历和你说过了?你知道就好,他这样肩负特殊历史使命的人,有特殊之处,任何有关他人身安全的细节都需要考虑到。你把调查结果给木连同志说了没有?

  “没,但他肯定心里有数啦。他突然变得这么厉害,肯定是他爸妈来找他,要他继承家业了什么的……”

  张单立被边歆绕迷糊了,这两人自说自话,各自没在同一个频道上,愣是聊了半天都没发现双方说的不是一码事。

  “你说他父母要木连同志继承家业?他继承个什么家业?明明是继承密契委的使命。等一下!你到底在说什么?”

  “您在说什么啊?木连他肯定是主角儿啊,主角儿就是得有不同寻常的家世,还有各路帮手,退隐的老前辈也不惜重出江湖帮他完成大业,这不是完全符合嘛!”

  张单立这会儿隐约明白过来,“你信不信,木连同志是平行宇宙来的?”

  “呃……”

  “看来你不信,他和你说过吗?”

  “有啊,前不久他被人打伤,醒来之后就说了一堆胡话,什么世界线震荡,他要重建民联体。这些不会是真的吧?”边歆期期艾艾地低下头。

  “没错。木连同志身份特殊,现在看来他的身世更加离奇。这件事连你都能调查到,那荣绒肯定也会注意。”张单立笃笃地瞧着桌板,终于下定决心,“我还是放心不下,看来只能听你的,咱们去抢飞机,直奔东洲。这车不要了,必须尽快带上吴江载赶回远平。”

  “为什么您之前不这么干呢?”

  张单立叹了一口气,“因为我不敢坐飞机。鼓山还在天上飘着呢,我怕坐飞机会被它打下来。”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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