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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:哀婉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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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姐姐宫中住了三天,我始终惦记着飒露。我听贏苏说除夕宫宴上,突厥使臣带了单于的话来,不让飒露回家,心中愈发担心起来。他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,连母亲亡故了都不得回去,心里该有多痛啊。

  新年伊始,宫中事多。我看姐姐连日有诸多的事情要忙,我也不好一直住着添乱,加上心里惦记着飒露,初五一早就出了宫。

  临走的时候,安宁不大高兴,撅着小嘴像是要哭。我再三保证下个月来的时候,带些上元灯会的花灯给她,她才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。

  贏苏倒是没有多说什么,不过问了一句“李娘娘之前说过你可以多住几天的,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?”我答说看着姐姐宫中事多,不想给她添乱,贏苏也就没有再问,只是神情有些古怪,微微蹙着眉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  马车出了宫城,我便吩咐车夫直奔驿馆。正是过节期间,街上的人群摩肩接踵,马车走得极慢。我等得不耐烦,又想起自己一身红衣,去看望丧期的飒露不大合适,只好先回了家,挑了身素衣换上,自己走去了驿馆。

  好在驿馆离家不是很远,大约一顿饭的功夫,我就走到了驿馆门前。现在正是驿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,来自各方的使团都住在这里,大门时时有人进出。

  门口的卫兵告诉我飒露是质子,在这里单住一个院子。我按照那卫兵说的方向找去,果然看见一座小巧的庭院,大门紧闭,门口挂着一盏白灯笼,在一片喜气的新年显得那样刺眼。

  我敲了敲院门,没人应门。伸手一推,原来并未落锁。我进了院子,关上门,外面的喧嚣人声和不时响起的爆竹声依旧能够听见,这院子里却一个人也看不见,仿佛被遗弃了一般。

  “飒露?”我试着叫了两声,却依然没有人答应。一个房间隐隐地透出些火光来,我便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。

  里面的人不耐烦地丢下一句我听不懂的话,就再没了声音。我听那声音,是飒露无疑了,便开口说道:“我是李素。”

  房间里听令哐啷地响了一阵,像是碰翻了什么东西,之后门开了,飒露站在门口,一身白衣,头发散乱,眼中有些血丝,形容憔悴,呼吸间带着些酒气。

  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双手扶在门上,似乎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。

  “我,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事,所以来看看你。”我见他这副模样,心里不是滋味。

  他听了我的话,沉默了一会儿,让开了房门,我便进了屋。

  屋子的正中,拢着一个火盆,火盆旁边放着些包装精美的礼物,有些我认得,是我陪飒露一起买的布料、药材、话本一类。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酒坛,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和酒气。

  飒露关上了门,自顾自地走到火盆前坐下,顺手抽出一包礼物来,扔到了火盆里。我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好走到窗边,推开了窗户。带着寒气的空气扑面而来,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。

  我走到飒露身边坐下,看着火盆里的东西渐渐地烧成了黑色的灰烬,从剩下的部分来看,似乎是本书。

  “我为女子,薄命如斯。君是丈夫,负心若此。”飒露突然开了口,低声念道。我记起这是《霍小玉传》里的句子,却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念起这句话。

  “我母亲从中原嫁到草原的时候,带了许多嫁妆。种子、药材、丝绸、茶叶、金银……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。可她自己在意的东西,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,里面不过两三本话本,一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,和几件她母亲留给她的首饰罢了。后来的十几年里,她把那几本话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不知多少遍,书页都散了。我偶尔会听她念起这句话,只是当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”

  飒露说着,伸手拿过一个酒坛来,饮了一口,转头看了我一眼,继续说道:

  “现在想起来,我母亲嫁给我父亲的时候,大约也就是你这个年纪。她原本是韩国的公主,母亲早逝,父亲又不大喜欢,在宫中也没人注意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长大了。后来大乾攻打韩国,她父亲想向突厥借兵,便把她嫁给了当时还是王子的父亲。你说要是现在突然把你嫁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,你会带些什么呢?”飒露突然问道。

  “我,大概会带些能让我想起家乡和家人的东西吧。”我犹豫着答道。

  “我猜母亲也是这样,所以她随身的小包裹里,装的东西虽不值什么钱,但却宝贝了一辈子。”飒露说着,眼角落下泪来。

  我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般,喘不过气来。想要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好从怀中掏出手帕,递给了飒露。

  飒露接过,却并不拭泪,只是将手帕捏在手里。

  “突厥还未出兵,韩国就灭亡了。母亲从此,就成了亡国之人。父亲一直不大喜欢母亲,大概是因为他喜欢的姑娘,因为母亲前来和亲,失去了大阏氏的位置吧。后来母亲生了我,我跟着她学会了中原话,父亲就更不喜欢我们了。母亲说她从小就是不被人喜欢的,倒也习惯了。没人喜欢,意味着没人在意,而这一点在皇家,并不是什么坏事。她说她就想看着我好好长大,将来做个没人在意的王爷,有了自己的封地,我们母子俩就可以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了。”

  飒露说着,拿起酒坛晃了晃,发现那酒坛已空,便不耐烦地将它随手扔了出去。

  “你喝了这么多,别再喝了。”我胸口的大石依旧压得我喘不过起来。看着飒露眼中的悲伤和无助,我觉得自己也变得无助起来。

  “无妨,我酒量好,怎么喝都喝不醉呢。”飒露说着,声音里就带了哭腔,“你说,为什么想要喝醉的时候,就偏偏喝不醉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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