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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 心胆俱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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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怎么,你我父女半载未见,我就这么让你惧怕吗?”

  沈丞相瞥见跪于足下的沈知鹤,眼里毫不掩饰地泛着冷意,开腔是问,却震得沈知鹤心胆一颤。

  余温开散的夕阳流淌过碧瓦飞甍,日复一日,在这天地间又走过了一趟。

  日落晚风凉,终于有风声糅杂着隐蔽暖阁的静默,吹散了阁内的丝丝燥热,将那些个青石砖降下温来。

  “女儿对您是敬畏,并非惧怕。”

  沈知鹤规规矩矩行着跪礼,压下心底的思绪,再抬眸,已将纯良和惶惶都尽数堆在眉目间,只叫人生怜。

  可沈丞相只瞧了他一眼,便绕过她走向正座,微微躬身作揖,半敛着眼皮:“臣请四皇子安。”

  他沉声落地,一字一字念地极缓。

  “丞相不必多礼。”魏惊祁颔首,面上到底带了几分恭敬。

  沈丞相挺起身子,在一侧入座,而后望向仍旧保持着行礼状的沈知鹤,眸影沉沉,镶滚的广袖下露出指尖一点,端着一派清华恒赫:

  “起来罢,总是一副娇弱的样儿。”

  西窗里照进些赤金影儿,柔柔裹了沈知鹤周身,莺莺地抬起一张窄脸儿来,楚波是盈盈秋水,颦损是淡淡春山,她应声起来,挨着一旁的圆凳,照着规矩只坐了一半。

  在自己这个父亲面前,是一丝错也不能出的。

  “阿鹤这也非娇弱,姑娘家家的,这副模样才让人怜惜。”魏惊祁温言细语,观不出心思。

  沈丞相偏首,望着魏惊祁,沉声:“皇子说得是。”

  沈知鹤一把柔骨撑出十足十的自持来,口中话语随着气息蹦出,对魏惊祁滚烫的视线视若无睹。

  她翠颦敛着雾霭,秋波里蕴着春水一湾,只将汹涌皆安作静谧:“不知父亲此番动作召我归来,所为何事?”

  沈丞相身子挺得直直地,掀起眼皮望她,那目光深深,沈知鹤太过熟稔,是暴风雨的前奏:

  “你成亲至今,有半载了吧?”

  一颗心落到实处,沈知鹤只暗叹一句果然,她僵着玉颈,今日只舒了个高髻,并未戴冠,却依然觉着沉闷又压抑。

  可她已不是那个觅春风的娇娇,早已过了韶华追溯的疏狂。

  失态的那次,是她人生中唯一一回教训。

  琉璃掷碎,镜花水月,勘破情海风月,后果被刻在了骨子里,如今不敢多一句恣意。

  “是。”沈知鹤垂眸,捏紧了手中的帕。

  “掌家权握不到实处,肚子也没有动静,不过也算你聪明,”沈丞相不动声色,将话锋一转,“好歹救夫博得个名声,不亏。”

  沈知鹤指尖发凉,不知名的思绪刹那间涌上铺满了·胸·腔,她将嘲意尽数顺着喉咙咽下,再启唇已是轻声婉调:“女儿只是遵了您的教诲。”

  “我教你什么了?”沈丞相抬袖便是拢过春秋,瞥她一眼,开腔吐字清晰,“是你自个儿求的签,是差了些运气,只得了下下。”

  外头的天儿开始晦暗,映在暖阁内不语的两个人心尖眼底,都暗暗翻腾。

  魏惊祁举扇,到底是将自己快要破裂的神情掩去。

  明明是七月的炎夏,有细微的风顺着缝隙入内妄图掠过沈知鹤裙摆,却泛不起一丝涟漪。

  她阖眸,只觉这丝丝微风竟是比凛冽还冰冷:

  “是女儿失言了。”

  沈知鹤浑身像是碎冰捣碎裁铸,身侧随之而来的檀音更是让自己觉得霜天万里融不进去暖她的·骨·血。

  “觉着委屈?”沈丞相扫过她的腹部,面色无波,移开了视线,“如今不也安康了?”

  沈知鹤将字句都收入耳中,咽进肚里,仔细咀嚼,把所有的不是都压在自己的纤瘦身骨上——

  可她最后只觉嘲讽与荒唐,天底下有哪个父亲,诸事过后只轻描淡写一句安虞?

  可沈知鹤没有反驳,只是黔首,是刻在骨子里的卑和顺从。

  但被踩着脊梁骨久了,也会有私心的罢了。

  沈知鹤将所有神情尽数敛去,任由十六道丝在心尖的结算绕成蛹:“谢父亲关怀。”

  “丞相,”魏惊祁喉间梗塞渐渐消散,他开腔,侧眸望着沈丞相,“您夫人可有大碍?”

  “折腾了一日,算是稳了下来。”沈丞相收回眸底的锋利,作了恭顺的样儿,“还得多谢您寻来的神医。”

  “何须言谢,丞相也帮了我不少。”魏惊祁收了玉扇,眸色流转,落下话音。

  他视线扫过那头的沈知鹤,暗暗带着慰抚的意儿。

  沈知鹤未被束起的碎发扫着脸颊又是一阵·痒,掌心蒙一层薄薄汗意,她转头望向自己那父亲:“嫡母为何突发恶疾?收到信时,女儿好生心惊。”

  “你嫡母这些年病情反复,入夏染风寒,病得更重了。”沈丞相难得正眼瞧她,“也就你出嫁时强撑了回。”

  “嫡母恩情,女儿紧记于心。”沈知鹤落音很轻,像融雪的春·水,一点点,一寸寸,消融化水。

  她当年被接回时,几乎是整个淮安的笑柄,本是公认情深,连个媵妾都没有的丞相,他的正妻姜氏却欣然应允了将自己这个外室私生女记在嫡系名下。

  连姜氏本家,显赫的伯爵府都觉得荒唐。

  嫡母姜氏却像是将对自己战·死·儿子的情思全都寄托在她身上,丝毫不介意自己夫君的隐瞒一般。

  “你既是牢记,便该去侍疾。”

  沈丞相起身,不再看她,转而对魏惊祁躬身:“皇子,请移步书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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