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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2 第72章 高枝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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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雁行的伤腿彻底断送了十一中球队的冠军梦。

每个球队在场上都需要一个核心,他可以不是很成熟甚至莽撞,但只要有他在,那股劲儿就在,没人能顶替林雁行。

教练黯然神伤,连续几天借酒浇愁,可这时候已经没人理着他了,期末考试来临,一切都要为之让路。

高二期末考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,剩下一年紧张的复习就是从这一次考试起步,新一届的高三,新一次的开始。

陈荏考下来感觉还行,似乎对得起管老师,于是趁着考试之后的两天教师阅卷、学生放假的时间跑郁明家去了。

他最近有些躲着林雁行,别人看不出来,他自己心里知道。

考试期间学校为了防止作弊,将各班学生打乱了排考号和座位,他在三楼考试,林雁行在一楼,彼此也没能见面。

林雁行晚上给他打电话,他随便敷衍两句,说“好”“行”“对”“聪明”,哄哄那小子,然后就挂了。

他心里烦,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,郁明让他舒服。

以管老师的猴子理论,郁明和他应该是同一种猴子,都生长在荒凉广袤的大草原上,周围树木稀疏,雨水欠缺,草丛间的果子也干瘪苦涩,嚼之无味。

但郁明比他强的是他有一个家,家里有两只护崽的老猴子,生活虽然艰难,好歹互相牵挂。

他比郁明强的地方是……他长得美?

这真一点用都没有,世上美人多了,那些无奈被欺侮、被玩弄的都是美人儿。

郁明和他当了两年舍友,第一次邀请他回家去,还挺不安的,一路上都在说:“我那房间又小又破,转个身都难,你别介意啊。”

他问:“你去过我家没?”

郁明说:“你没家。”

他笑笑:“这不就得了,我都这样了,难不成还会笑话你?”

郁明也笑了一下,这是个勉强算清秀的男孩儿,不健壮也没啥天赋,但他可靠。

郁明家位于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,面积比陈荏的继父家略大,二室一厅,多一个大约十平米小房间,那是属于郁明的。

家中几乎没有新东西,客厅里还摆放着那种老式的大屁股电视,是郁明爸爸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。

郁爸爸有慢性肺阻塞,这种病病程很长,患者的生存期也不好说,如果治疗得当,能维持一二十年,但工作就别想了。所以郁明家多年来全靠他妈妈一人挣钱,也过得艰难。

郁明妈妈知道陈荏要来,早上五点就跑去买菜了,鸡鸭鱼虾拎了一大摞回来,还给陈荏在菜场边上的小店里买了一身衣服,东西不贵重,但是情谊很深。

陈荏又惊讶又惭愧,说:“阿姨您别这么客气,我这都上你家白吃白喝来了,干嘛还为我破费?”

郁妈妈笑着说:“你照顾我家明明这么久了,应该的!我家孩子笨,给你添麻烦了!”

郁明当然不笨,能考上市重点高中十一中的在智商上都没问题,他只是不突出。

陈荏还要推辞,见郁明在边上对他猛使眼色,赶紧收下衣服道谢,郁妈妈很满意,到厨房择菜去。

等她走了,陈荏小声对郁明说:“咱俩身形差不多,这衣服留着给你穿多好。”

郁明摇头:“你千千万万得收,我妈挺敏感的,你不能让她觉得你见外了,她会难受。”

陈荏点头。

郁妈妈倔强好强,靠着摆小吃摊一个人扛起一家的生计,天不亮就出摊,夜深了才收摊,四十来岁却已经风霜满面。

因为家里穷,她自尊心又强,所以从小对郁明管教严厉,连到小朋友家吃一顿饭都不让,郁明被她管出一点毛病来,多亏这两年跟着陈荏混,性格比以前好多了。

郁明推开阳台门说:“荏儿,来见见我爸。”

郁爸爸在阳台上晒太阳,满面病容,已经瘦得皮包骨,鼻下挂着氧气管。

慢阻肺患者呼吸困难、胸闷气短,生活是很煎熬的,就好像人不带氧气瓶却硬要爬珠峰,也是很煎熬的。

陈荏说:“伯伯好。”

郁爸爸笑,声音很低哑:“来了啊。”

陈荏说:“哎。”

最后他和郁明回到小房间,将门锁上。

因为是顶层,小房间有个违章搭建的小阁楼,从阁楼爬出去,能够到这栋居民楼的屋顶。两人上了屋顶,坐了会儿,开始往外掏烟。

两人在宿舍也做过这事儿,反锁房门推开窗户偷偷抽烟什么的,很多高中男生都会偶尔来一支,毕竟读书很苦,排遣的方式又不多。

陈荏抽烟的样子相当颓废,肩膀塌着,脸低垂,额发遮在眼睛上,细白的指间夹着烟,只让它默默地阴燃,很长时间才会去吸一口。

郁明问:“你考得不好吗?”

陈荏摇头。

“那你有什么心事?”

陈荏撩起眼皮:“看出来了?”

“嗯。”郁明说,“主要你不瞒我,是不是跟林雁行有关?”

陈荏笑,吸了一口,对着多云的天空缓缓吐出白雾:“这都能看出来,我还真是不瞒你了。”

“你俩怎么了?”

陈荏说:“我可能跟林雁行走得太近了,林家小徐总和管老师都提醒我离他远点儿。”

郁明说:“你俩一直挺近啊。”

“太近了……”陈荏低语,“近到……都变了。”

郁明忽然就明白了“变了”的意思,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陈荏心意相通,远甚于林雁行。

陈荏说:“管老师说我和他是不对等的,彼此家庭地位太悬殊了,不是同一个圈里的人,往后当不成朋友,也不可能当……他让我别想着攀高枝儿,以免掉下来摔死。”

郁明愣住:“管老师会说这种话?”

陈荏弹烟灰:“管老师是为我好,林雁行现在是见识浅,等到他高中一毕业上了大学,估计眼里也就没我了。”

郁明说:“可……可是……”

“咱俩都知道他是对的。”陈荏将额发撩上去,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,发丝复又垂下,“林雁行要不是凑巧跟我同桌,你觉得他这高中三年会和搭理咱们吗?”

“不会的。”他自问自答,“他是云端美人,我是地上的猴子。”

郁明静默良久,把烟掐了说:“不对。”

“哪儿不对?”陈荏问。

郁明郑重地说:“林雁行怎样我不管,你不是猴子,你对我而言也是高枝儿!”

陈荏迟疑地望向他。

郁明说:“你知道你多聪明吗?老师在黑板上讲习题,我还糊里糊涂的,你已经全弄明白了;那么大段的古文你说背就背,多刁钻的思考题你都能推出几个步骤来,你做英语阅读理解甚至都不用看文章,光看那几个选项就能对个八\九不离十。全年级七八百号人,你能进前五十,你不是高枝儿谁是高枝儿?”

陈荏扑哧一笑:“傻子,我说的是成绩吗?”

“我知道你说的不是,”郁明说,“另外你多好看,咱们班女生都说你跟林雁行比也差不到哪儿去,江淑惠还说你才貌双全又体贴又能干,要不是她有谢鹏了,估计就跟你跑了。”

“啐!”陈荏笑骂,“小丫头片子!”

郁明指了指楼下:“还有,说句大不孝的话,你有我这样的家庭重担吗?我爸已经病了十年了,我和我妈也跟着苦了十年,我就算考上了大学也飞不起来,总得回到丽城这个小家来守着他们。你不一样,你翅膀上没枷锁呀,谁能管你飞多高?英雄不论出身,荏儿,在我这儿你才是云端美人,你就是我的高枝儿!”

陈荏怔怔地看着他,直到烟头烫了手才猛然回神:“操,你不会喜欢我吧?”

“放屁!”郁明说,“我要是喜欢你早下手了,近水楼台还轮得到林雁行?我喜欢女的。”

陈荏掩面而笑,眼睛里有光。

郁明忽然凑近了问:“哎,俩男的怎么做?”

“……”

郁明说:“我看过片,男的跟女的我能明白,俩男的怎么搞?”

陈荏阴险地问:“要不我搞你一次?”

“不不不不,”郁明连忙摆手,“别吓唬我,你太吃亏了,别耽误你时间!高考第一,学习生理知识第二,我就算这辈子都不知道也没事!”

郁明的妈妈在楼下喊他:“明明!明明!来帮忙刷小龙虾!”

“就来!”郁明答应。

他往小阁楼里爬,陈荏从身后拽住他,将他搂进了怀里:“谢谢……哥们儿。”

郁明轻拍他的手:“说谢就见外了,咱俩谁跟谁呢?荏儿,高三加油啊。”

陈荏松开手,眼睛里一层水色:“……都加油。”

郁明从口袋里掏出张面纸给他:“擦干净,然后一起下去洗小龙虾,我妈烧的蒜蓉小龙虾可美味了,要不是你来,我都吃不着。”

“哎!”陈荏红着眼眶笑起来。

他在郁明家住了一晚,那家极尽客气,把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了,晚上还让他睡床,叫郁明打地铺。

陈荏被弄得实在不好意思,第二天一早便想走,那家不让,又拉着他吃午饭。他好不容易出来,包里塞了两大盒郁妈妈煮好的饺子,说是让他晚上吃。

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两点多,班主任张老太把他叫去教师们集体阅卷的会议室,说分数都已经出来了,让他和四五个同学一起帮忙算总分、排名次,明天一大早就张榜公布。

等到一切忙完,天色向晚,他就把郁明妈妈准备的饺子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吃了,又耽误了半个多小时。

夜幕初降,他回宿舍去。

按十一中的惯例,新高三的暑假只有二十天,所以从明天开始要连续补一个月的课,直到八月中下旬再次返校。

今晚没有晚自习,管老师也没给他布置任务,他还能再休息一晚,明天怕是书山题海再度来袭。

刚走到楼道口,迎面撞上一人,他抬头便见那人怒气冲冲的脸,吓得往后退了一步!

林雁行用正面胸口怼着他,声音里有火药味:“哪儿去了?”

他好久没见林雁行这么生气过,不自觉说了实话:“郁……郁明家去了啊。”

“那为什么不接电话?!”林雁行吼,眼睛都熬红了。

陈荏这才想起手机让自己落在宿舍了,正觉得抱歉,忽又见林雁行拄着个拐还要强行站直的模样,又忍不住好笑。

林雁行看他神情变来变去,气得脸如锅底!

他这次算是吃了泼天大醋了,陈荏连招呼都不和他打一声就跑到郁明家去住,也没向管老师报备,电话虽然拨得通但不接,两天来可没把他急坏了!

原本他躺在家里没事做就容易胡思乱想,这下更严重,一会儿想陈荏是不是被车撞了,赶紧让保姆李阿姨给附近医院的抢救室挨个儿打电话,问有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儿出车祸被送进来了。

一会儿又想陈荏是不是被人绑了,或者被拐卖到深山老林里给丑八怪老光棍当媳妇儿去了,于是让李阿姨报警。

李阿姨说:“祖宗,陈荏那么冰雪聪明,就算你被拐卖了,他也不会!你好歹老师同学之间打听一下,别尽往坏处想!”

他便打电话给管老师,逼问他表外甥周曜在哪儿,是不是把陈荏弄走了。

管老师气呼呼说:“周曜在他妈泰国呐!”

林雁行又琢磨是不是俞行舟那个逼作妖,于是纠集人员要去算账。

他家老爷子接到他电话,怒道:“啥?你让我的警卫和秘书替你跨省去殴打一名篮球队员,小兔崽子你他妈有病吧?!我要是今天中风了全算你头上!!……哎哟不行了,要中风了,脑出血,要偏瘫了……”

林雁行吓得迅速把电话挂了。

他还想起那个曾经雇佣陈荏卖奶茶的肌肉男,但是据陈荏说,那家伙半个月前穿越罗布泊去了,估计早被野狗子吃了,排除了嫌疑。

最后没办法,林雁行只好一瘸一拐地跑到学校宿舍楼前候着,等得心急心慌心焦,但总算是等到了。

“你就不能少让我操心吗?!”他又恼火又委屈。

陈荏笑道:“瘸逼,咱俩是谁让谁更操心?”

林雁行正要回嘴,忽然听出了话外之音:“你……为我操心啊?”

“废话。”陈荏绕过他,“我要上楼了,你怎么上来?”

林雁行靠蹦。

陈荏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看他,见他一下一下蹦得还挺快,篮球队的就是弹跳力好。

林雁行蹦到楼梯拐角处,稳一稳身形说:“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?就算你在郁明家吃了饭,也早该回来了,上哪儿玩去了才拖到现在?”

“帮老师算考试总分,排名次。”陈荏说,“这次期末成绩出来了,你知道我考多少分吗?”

林雁行仰头看他,见他背着路灯光站着,那张欺霜赛雪的小脸上似笑非笑。

因为头发太长遮挡了眼睛,又没时间去剪,他埋头做事时老带着一顶从女生那儿借来的细发箍,此时忘了摘下来,衬得他愈发可爱。

“多少?”林雁行带着些痴迷问。

“我是全班第一。”陈荏抬高了他那漂亮的下巴颏,“林雁行,老子真成牛逼哥了。”

林雁行,你是你的高枝儿,我是我的高枝儿。

我喜欢你,你是我的烈阳,但我不是那云下的阴影,所以你绽放光华的时候,我也会随风青云直上,然后以最火热的方式爱你。

你等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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